第六章、传承：高氏家族与北朝长城

因为一首《人说山西好风光》，很多没有到过山西的朋友也都知道，“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两列南北走向的山脉，一东一西，纵贯三晋。不过，夹在太行与吕梁之间的一系列串珠式盆地却并非南北通透，因为还有一列东西走向的山脉横亘于太行吕梁之间，将大同盆地与忻定盆地隔断。这列山脉，就是恒山。

█《长城·民族魂》第六章实拍

壹、恒山脊天下

“太行天下脊，恒山脊天下”这句话清晰而明确地说明了恒山的重要性，从地理和文化的角度，太行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之脊，而在国土安全、民族存亡的视角下，恒山则撑起了天下，巩固了中原，是谓“峙中华之坊表，巩神京之翊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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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山凌云口及凌云口堡摄影/鬼斧神工

恒山是一座东西走向的山脉，横亘于大同盆地与忻定盆地之间，南北纵深20余千米。恒山虽称天险，但山间沟谷纵横，它们成为沟通南北的捷径。从北齐、北宋直到明代，恒山北麓设有诸多重兵把守的隘口。凌云口位于浑源县，在古代是浑源与繁峙之间一条要道。崇祯六年，辞别五台山的旅行家徐霞客就是从繁峙出凌云口抵达浑源，然后才游历恒山的，这条路线在他的游记中有明确记录。

█恒山北楼口及北楼口东山堡摄影/鬼斧神工

北楼口位于应县，又称碑楼口，古代曾是恒山防线仅次于雁门关的隘口和通道。北楼口城建于明正德九年，万历五年砖包，为北楼路参将驻地，驻军3000余人，号称羽翼雁门、屏翰紫荆。北楼口在近代一度商贸繁荣，但雁门关公路通车、大同至石咀公路取道大石口之后，北楼口迅速衰落，成为恒山脚下一座普通的村落。

贰、高氏家族与北朝风云

说到北齐，很多人首先想到的是天龙山的永恒雕凿，徐显秀的古墓俪影，九原岗的壁上乾坤……其实高氏家族留给后人的文化遗产，还有一样绝对不能忽视，那就是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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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魏肆州长城摄影/张珉

东魏肆州长城，建于武定元年（543），西起马陵戍，东至土墱，位于今宁武、原平境内，全长40余千米。土墱即今宁武盘道梁，马陵戍的确切地点已难以考证，据推测有可能是苗庄古城。东魏肆州长城后来成为北齐天保七年长城的一部分，长城资源调查将其认定为北齐长城。

█东魏苗庄古城摄影/张珉

苗庄古城，位于宁武县余庄乡苗庄村，扼守着恢河河谷，北距明代宁武关仅9000余米。苗庄古城平面接近于梯形，周长1052米，其北墙直接借用长城。这段长城原为东魏肆州长城，北齐天保七年修缮利用，因此在长城资源调查中，长城被断代为北齐，而苗庄古城被断代为东魏。苗庄古城后世依旧延用，明代《九边图说》标注为苗家庄堡。苗庄古城现被宁静铁路破墙贯穿，这是近年来少有的铁路建设破坏长城的实例。

█紫金山北齐长城摄影/张珉

北齐天保七年长城由文宣帝高洋建于公元556年，这段长城西起西河总秦戍，东至大海，史书记载全长三千余里，现存遗址在山西境内分布于11个县（市）。紫金山隶属于恒山山脉，位于宁武盘道梁以东，为朔城区与原平市的界山。紫金山上的天保七年长城，向西可连东魏肆州长城，向东可抵白草口，也称道佐北梁长城。

叁、北齐长城，从恒山到管涔山

山西现存北齐长城，主干在恒山，延伸至管涔山，散叶于偏关、平鲁、右玉等地，以400余公里的长度和遍及15个县（市、区）的分布彰显着高氏家族对于长城的痴迷和狂热。

█本章所附山西北齐长城示意图

柔然、突厥的先后崛起造成了北部边疆的收缩，虽然高峻而连绵的恒山本身就是一道天然长城，但高氏家族依然决定在海拔2000余的米的恒山绝顶用片石构筑一道稳固的防线，因为，他们已退无可退，恒山作为最后一道屏障不容再有任何纰漏，唯有天堑与长城双重保险方能确保家国的万世基业与子孙的荣华富贵。

北齐恒山长城，因其主体为建于北齐天保年间的西河总秦戍至海长城，因而通常称为天保七年长城。恒山长城可以分为两段，东段从原平市东端到广灵县晋冀边界，这200公里的长城充分展示了高氏家族放荡不羁、天马行空的跳跃性思维，蜿蜒的墙体忽而直下深沟，忽而跃上巅峰，以匪夷所思的走位奔腾起伏，恣意张扬。恒山长城的剖面图，有如心电图上剧烈震荡的曲线，记录着北齐王朝强健刚劲的脉搏。

█广灵红土坡北齐长城摄影/张珉

广灵是一个长城资源丰富但常被忽略的地区，广灵北齐长城由浑源白家河西来，经上山羊沟、卧羊厂、香炉台、唐山口、直峪、磨湾、红土坡出晋，向东由西庄头进入河北蔚县，长约69千米。红土坡长城，坐拥恒山之险，睥睨雁北大地，山巅的长城与山下的旷野形成了近千米的落差，以雄伟的气势成为山西北齐长城的典型代表之一。

█广灵直峪北齐长城摄影/张珉

一千年后，大明王朝也沿着恒山修建了一道内长城，但是，伏于山脚的明长城，面对北齐长城雄踞山顶的压倒性气势只能抱以仰视和崇敬，两者1000米的海拔高差也回答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北齐最终能够在战场上大破柔然一雪前耻而明朝却不能。明代内长城，也多次以合体的方式完成了对北齐长城的致敬。比如广灵的红土坡、唐山口，明长城与北齐长城均出现了交集或叠压。G55二广高速公路白草口隧道上方的一段长城，基础是北齐，主体为明代，一道长城，让G55穿越了两个时代。

█恒山小石口长城摄影/刘国民

从盘道梁到常柴岭，明代内长城与北齐长城沿恒山山脉并行了200余千米。山脚的明长城与山巅的北齐长城，它们之间的差别并不仅仅是海拔高度和防御思想，还有更深层次的施政理念、民族性格和文化基因。一高一低两道长城，也从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解释了造成两个王朝国祚悬殊的原因。

█北齐夯土长城摄影/张珉

长城的建设历来遵循就地取材的原则，山西北齐长城主要分布于恒山山脉和管涔山脉，地表以岩石、褐土为主，两地长城因此基本都是石砌，为数不多的北齐夯土长城主要散布于拥有黄土层的偏关、右玉等地。广灵红土坡村以南，建有一段302米的夯土长城，建筑材料取自当地的红色土壤，这段长城因此也被称为红色长城。

恒山长城的西段，东起原平市段家堡乡，西至宁武县苗庄古城以西，因为位于当时的肆州也就是今天的忻州境内，史称肆州长城。这段全长40余公里的长城有着特殊的意义，它是高氏家族修建的第一道长城，督造者正是北齐的奠基人高欢。肆州长城修建的时候还是东魏时代，沿线苗庄古城、阎王壁障关均为东魏遗构。十余年后，已经建立北齐的高洋重修了这段长城，使其成为天保七年长城的一部分。

█阎王壁障关摄影/张珉

阎王壁障关，建于东魏，坐落在宁武县余庄乡后村北侧山梁上。此关依托东魏肆州长城修建，平面呈不规则形，周长约96米。东魏、北齐长城沿线设置有大量戍堡，它们特点鲜明，选址上通常紧贴长城，大多建于山脊或山顶；形态上因为受地形限制，以不规则形或圆形居多；规模上普遍较小型化，周长一般都在100米左右。

肆州长城在原平四十亩村一带，有一段独一无二的“火烧长城”，墙体明显曾被烈火焚烧，表层石材有的凝结成块，有的呈现出褐色或淡绿色玻璃质晶体。这究竟是一种独特的营造工艺还是后来遭逢烈焰？目前尚无定论。

█火烧长城摄影/张珉

在山西地形图上，恒山与管涔山共同组成了一个略微倾斜的“V”字，右侧为恒山，左侧为管涔山。“V”字底端，就是恢河河谷的苗庄古城，天保长城在这里完成了从恒山到管涔山的跨越。

与恒山一样，管涔山也有狭义、广义之分。狭义的管涔山，仅指以芦芽山为主峰的一片区域。广义的管涔山，是吕梁山北段的主干，以南北走向从宁武直抵近百公里外的偏关晋蒙边界，成为大同盆地与晋西北的天然界山。

█广灵北齐长城摄影/张珉

█浑源北齐长城摄影/尚方

天保长城自苗庄古城进入管涔山之后，并没有沿山脊北上，而是向西横穿管涔山，经黄草梁、荷叶坪、王家岔最终抵达兴县的黄河东岸，也就是历史上的西河总秦戍。

管涔山的风格与恒山截然不同，恒山多裸露而破碎的岩石，而拥有丰沛降水量和肥沃地表土壤的管涔山，则被在丰茂的森林和草甸所覆盖。黄草梁名为梁，实际是一片亚高山草甸，这个优良的夏季牧场在芦芽山旅游开发时被命名为马仑草原。黄草梁南缘，北齐长城横穿而过，对于大多数游客而言，这是最容易近距离感触北齐长城的地方。

█黄草梁北齐摄影/曹建国

宁武黄草梁是管涔山区面积仅次于荷叶坪的亚高山草甸，古代为放牧军马的牧场，现已开辟成芦芽山马仑草原景区。北齐长城由五寨县西来，冲出密林之后攀上黄草梁，沿亚高山草甸南部边缘修建，全长1737米。这段长城采用名为紫罗石的红色砂岩石块垒砌，现在已经坍塌为一条石垄。

以形似荷叶而得名的荷叶坪，既是管涔山面积最大的亚高山草甸，同时也以2783米的海拔成为管涔山的最高点，它甚至比奇峰突起的芦芽山还要高出40余米。荷叶坪上的北齐长城，东接黄草梁，西连王家岔，是全山西海拔最高的长城。除了青海、甘肃站在巨人肩膀上的长城，2700多米的高度，即使放在全国范围内也足以傲视群伦。

█荷叶坪北齐长城摄影/张珉

荷叶坪位于岢岚、五寨、宁武三县交界处，广阔而平坦，近四万亩的面积使其成为华北最大的亚高山草甸，生机勃勃的植被为它赢得了“高原翡翠”的美誉。北齐长城由岢岚王家岔西来，攀上荷叶坪之后，沿高山草甸西北边缘进入五寨县，穿越海拔2784米的管涔山最高点北将台之后，一头扎进了华北落叶松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

荷叶坪长城早已坍塌为一条凝固的石河，这或许与其高纬度、高海拔形成的极端气候有关。即使是北齐时代较为温暖，但如此之高的海拔依然不适合长期驻守。不计成本、不惜民力，坚持在恒山极险之地和管涔山极寒之地大修长城，也让我们看到了北齐的冷酷与残暴，再加上动辄征发百万民夫、发寡妇以配军士筑长城等疯狂之举，它最终沦为一个风评极差的短命王朝也就不足为奇了。

█色彩斑斓的北齐长城摄影/熊小晋

恒山山脉的植被，属于温带草原地带与暖温带落叶阔叶林地带的交错区，植物种类丰富，并且盛产中药材。恒山地势起伏变化很大，海拔由盆地的700米上升到山地的2426米，植被垂直分布的多样性、差异性显著。秋季的恒山，各类植物层林尽染，色彩斑斓，与北齐长城共同构成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肆、北齐长城身后事

北齐现存最完好的长城位于岢岚县王家岔，这一段长城，墙体高大，砌石完整，独具特色。山西入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长城仅有四段，其中三段为明长城，早期长城仅有王家岔这一段。

（略）……

█王家岔北齐长城摄影/鄯宝斌

王家岔北齐长城，位于岢岚县王家岔与荷叶坪之间，正式名称为荷叶坪—王家岔9段长城。此段长城是山西早期长城保存最完好的一段，在长城圈与摄影圈中极具知名度。王家岔长城以青灰色石灰岩石块垒筑，两侧由石板整齐垒砌，中填碎石，墙体上有椽孔呈梅花点排列，沿线马面、烽火台分布较少。

█修缮中的王家岔长城摄影/张珉

2019年10月，由国务院核定的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正式公布，同时公布的还有与现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合并的50个项目，荷叶坪—王家岔北齐长城并入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长城。在名单公布之前，王家岔长城就已经开始了修缮，这也是山西唯一一段正在修缮的早期长城。

北朝早已离我们远去，那个上承秦汉，下传隋唐的时代，无论是不堪回首的动荡，还是影响深远的融合，所有的功业成败都已化为烟云，唯有传承自农耕文明的长城依旧永恒，它所承载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必然也将被后世继续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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